今年唯一入选戛纳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华语片,备受国内外媒体关注…
《风流一代》是贾樟柯导演的第10部剧情片,依旧由赵涛主演,同时也是夫妻俩第6次携手闯入戛纳主竞赛。它所讲述的故事横跨22年,涉及诸多中国社会的剧变,即便如此,导演依然坚持用小人物视角切入,而且充满了“松弛感”。社交媒体上,差评一茬接一茬:B站二创混剪、老人味太浓、自我感动、逗老外开心…甚至有人给出极其惊悚的评价:《风流一代》毁了中国电影!特别是在同期院线片开分9.1,话题不断发酵的情况下。审判《风流一代》,愈发像一场由烂片受害者联盟主宰的,杀红眼的讨伐行动。《风流一代》是基于导演过往积累的影像素材,比如《任逍遥》《三峡好人》,外加一些补拍段落,所串联构成的完整故事。生活在山西大同的巧巧(赵涛 饰)到重庆奉节寻找在外打拼的恋人斌哥(李竺斌 饰),对方避而不见,最终不欢而散。导演铺开大量线性的、撕碎的、不同画幅画质的影像片段,用充满纪实感的新闻、广播、电视节目穿针引线,呈现出一派鲜活的精神面貌。当然,标志性的歌舞元素必定少不了,而且这次塞得更满,几乎是一首接一首。比如,《潇洒走一回》《快乐老家》《港都夜雨》《成吉思汗》《黄土高坡》《继续》…正如某位网友所说:它普通得就像是我舅舅结婚时的DV录像,没准结婚录像还更好看。但,要想对导演的用意心领神会,还真需要一定的人生阅历,或者说调动一定的生命体验。比如,导演用一组粗砺的移镜头,记录下彼时大同的喧闹街头。等生意的修鞋匠、围在一起看象棋的男人、无所事事的路人、性病防治标语、公用电话亭…背景音乐是万能青年旅店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厦崩塌…这种去剧情化的风格是大多数观众不能接受的,但同时它所营造的“中式梦核”又是完全沉浸式的、迷人的。所以乌鸦觉得,以社会变迁和时代情绪为主角的影片,不能用寻常的评价体系来审视。《风流一代》是一场乍看简陋,实则风光体面的“电影葬礼”,它包含了这位第六代导演的领军人物对过去时代的回望与告别。为契合不严谨意义上22年的摄制周期,导演和片方颇有仪式感地把公映日期选定在11月22日。就在定档前一天,《风流一代》的片源遭到泄露,在互联网上大肆流传。公映后,有观众指出,影片经历了二次审查,相比于之前泄露的影展版,存在多处“内容优化”。比如,喜欢男人的社会大哥后来有了孩子;废弃的文化宫内,残破的毛主席画像被替换成安全生产宣传图;街头伸冤的老人隐入尘烟…带有强烈纪实属性的背景音也有删减,比如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虽不影响剧情,但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众生相所捆绑的特定时代感,打乱了时间针脚,实在遗憾。影片的英文名叫Caught by the Tides,直译过来是“被潮水困住的人”,几乎与中文片名呈反义。余华曾在书中写道:历史的差距让一个中国人只需四十年就经历了欧洲四百年的动荡万变,而现实的差距又将同时代的中国人分裂到不同的时代里去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在短短几十年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经济腾飞的同时,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被时代浪潮所裹挟拖困。从1998年的《小武》到2024年的《风流一代》,贾樟柯用26年时间、9部剧情长片,以电影作者的观察创作留存了大量时代切片。日薄西山的文工团里,一群对前途命运无限迷惘的小镇青年,奋力奔跑仍未能赶上那辆轰轰隆隆驶向远方的火车…世界公园的民俗村里,一对年轻情侣一天一个世界,却连北京都出不去,平庸的日子终把情侣变成两具冰冷的尸体…三峡巨型移民工程中,工人们在烈阳的炙烤下锤声咚咚,亲手把家乡拆解毁灭,任凭往日时光化为失落的水下遗迹…健忘的人类,越成长越会发觉,有些时候记忆是不可靠的,它能被篡改删减,具有某种欺骗性。于是,导演拍空间消逝、乡村纠纷、底层爱情、江湖义气、落叶归根…于是,签下生死状的煤矿工人、去大城市治疗穷病的农民工、卖唱维生的中年妇女、街头走秀的服装模特、古稀之年的三峡移民、行走江湖的假道士、无所事事的小混混…都有了具体模样。当我们想从国产片里搜索底层人的身影,贾樟柯和他的“巧巧宇宙”是绕不开的选项。但我笃定,它一定会找到那批能与时代产生深度情感共鸣的观众,并且他们会在之后的时间里反反复复爱上这部电影。多年前,一篇文章曾写道:在中国,现实主义电影受到意识形态与商业文化潮流的双重抑制,即便中国社会是现实主义电影的极佳土壤,但它的数量和质量并不令人满意。框架之内,踽踽独行的贾樟柯,在讨好市场和忠于观众之间,选择了忠于表达。外界把他镜头里的角色定义为“底层”,但仔细回想,他好像也没有描绘多少底层色彩,他的自我解读更为准确:非权力的拥有者。21岁,贾樟柯受《黄土地》启发决心成为一名导演,连续考了三年,终于以旁听生的身份进入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后来的《山河故人》《江湖儿女》,导演考虑到市场启用了科班演员,比如廖凡、徐峥、董子健,但我不认为这是对初心的背离。他一向坚持的、坚守的核心表达,其实从未削减、弱化、改变——但因为现实主义题材和外国投资,多少年来,贾樟柯被冠以“出卖中国人苦难”的污名。照这种逻辑,电影角色所代表的某些人群、某种生活是不是不应该存在于世上?这些人,估计连“北野武工作室”和“MK2”是做什么的都搞不清,自然没有必要浪费口舌。《风流一代》中,赵涛饰演的巧巧作为“时代串讲人”,穿梭于或喧嚣或寂静的岁月,从始至终没有开口讲一句话。她们是社会变革、经济腾飞的贡献者,却一直扮演着失语者角色,发不出声音,听不见回响。当年被一群街头混混骚扰的巧巧,已是超市里的打秤员,日复一日,在小城里老去…而斌哥,和外出闯世界时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歪着嘴、瘸着腿,连鞋带都系不上,活得还比不上一条狗…巧巧只是蹲下,帮斌哥系好鞋带,然后汇入夜跑的人流。回想起影片开头,新千年刚刚到来,一群生命力旺盛的妇女在三八节小聚,动听的歌一首接一首…换个角度想,这种游离感、拉扯感,不正是推着我们是好是坏活下去看看的源动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