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剧新尺度,卷到头拍出新花样
更新:2025-03-26
作者:乌鸦电影
有描绘医生如何救死扶伤、集集催泪的,有讲医患矛盾,看得人非常纠结的,有暴露医疗系统内部派系斗争的,甚至还有穿越回古代行医的…更不用说,三年口罩,很多医疗纪录片拍下了那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医疗剧已经卷到头了,还能怎么拍啊?我常常有这样的困惑。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这个题材逐渐产生了“耐药性”。虽然它也有一些不足,却意外让我找回了对医疗剧的新鲜感:一部台湾电视剧,男主角竟然是越南人,全程讲越南语和英文。他叫范文宁,从小家境贫寒,母亲为了给他提供更好的生活,从越南跑到台湾打工。要知道,台湾外劳的平均工资比越南高出四五倍,扣掉生活成本,也比待在越南多赚不少…大面积烧伤、昏迷,儿子赶到台湾,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日夜牵挂的母亲,他唯一的亲人。但此时他才发现,原本以为的美好未来,不过是一场幻梦。母亲打工多年,公司根本没给她买医保,治病需要高额的费用。而同时,台湾并不承认越南的医生执照,范文宁无法凭借专业技能在这儿谋生。于是,他在母亲住院的医院找了份清洁工的工作,下班后,从医疗垃圾里翻找有用的工具药品,偷摸着行医…自然有那些见不得光的,比如,黑社会火拼的,打黑工怕被抓的,穷得看不起病的…男主游走在违法的边缘,这设定已经很带感了,女主角呢,也很生猛。她打开冰柜,找出一个小男孩的尸体,居然当场做起了开颅手术…原来,她是这个孩子的主治医生,不久前,孩子在手术进行到一半时,突然离世了…郑琬平心中不舍,才偷偷到太平间,继续未完成的手术,并把之前打开的头骨,放回原位。虽然孩子没了,她还是希望能保持遗体的完整,给孩子最后的体面和尊严…看到这里,你大概也能猜出,这部剧的走向,会涉及到很多灰色地带。《化外之医》,英文名The Outlaw Doctor,似乎在暗示,男女主都将用不合法的方式,对抗现有的医疗体制,这也注定了,他们的行为将饱受争议…这些年,世界越来越复杂,但观众需要的似乎越来越简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影视剧已经不敢挑战观众了…现在有太多“正确”的故事,而我年轻时看过的那些荤素不忌、乱七八糟的情节,已经在一次次“政治正确”绞杀中消失殆尽了…《化外之医》中,我觉得特别有意思的,就是郑琬平这个角色。猛一看,大医院外科女医生,能力出众,确定不是在凹什么大女主人设吗?我真怕她突然开怼,输出金句。但下一秒,在治疗方案上和领导(也是她的老师)意见不统一时,她选择沉默、接受。而当这一方案最后酿成了悲剧,她也会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想逃避,甚至在死者家属面前撒谎。当你觉得她伪善,她又对素不相识的病患伸出援手,帮穷人垫付医药费。但一转头,面对家里朝夕相对的越南女佣,她却不留情面地指责,看不到对方的难处。她善良,但也会盲从权威,她既勇敢又怯懦,既能干又偏执,既无私又自私…在一个处处讲大女主要飒要爽的时代,这样复杂的女性角色,久违了。除了人物塑造,《化外之医》让我惊喜的是,节奏非常抓人。可能这并不新鲜,不是个值得夸的点,但你要知道,现在情节上能做到一气呵成的剧并不多。很多编剧忙着上价值,忙着编造可以切片在互联网传播的段落和金句,却根本不懂得如何让故事连贯好看,以至于这已经成了稀缺的技能。这部剧的一大特点是,它将传统医疗剧救人的紧张,和警匪片的紧张融合在了一起,起到了加成效果。人流密集的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神色紧张的三人走过,流了一串血痕。他们的目的地,是车站角落里,范文宁的“流动诊所”。露天诊所,这已经够猎奇了,下一秒,病人摊开手掌,血淋漓的伤口,猝不及防出现在观众面前。他们麻利地敲开公共厕所每个隔间的门,清场,在门外竖起清洁的牌子…厕所内,狭小的隔间里,医生熟练地给病人打麻药、清创、缝合、包扎…厕所外,是一波又一波试图闯入的人:包工头、找孩子的母亲、警察…这段情节,一波三折又行云流水,观众全程提着气,而故事里各方人物的互动,各有章法,一丝不乱。医生的沉着、病人的焦灼和感激、孩子的机灵、母亲的紧张、警察的困惑…以前我们常说,港台有些电视剧很套路,没有感情,全是技巧…但技巧真的太重要了,场面如何调度、镜头如何切换、如何打光,角色需要给什么表情,如何在一两秒内烘托情绪…都彰显出了导演的巧思。在一个人人都能拿起手机拍视频的时代,高超的技巧,恰恰是特别宝贵的。只是我们今天大量电影做不到“讲好故事”,被一部电视剧做到了。《化外之医》的主题很明确:透过一名越南医生的非法行医,呈现台湾社会的种种外劳问题。截至2023年,台湾外劳总数已经超过70万,其中约8万人是签证过期的“逃跑黑工”。这些来自越南、印尼、菲律宾、泰国等地的劳工,填补了台湾市场巨大的劳动力空缺,比如制造业、建筑业、渔业、家庭看护…比如收入远低于本地劳工,比如要支付高额的中介费,台湾当局曾要求他们每3年离境一次,迫使外劳反复支付中介费,比如维权困难,部分工厂甚至没收他们的护照…前两年,台湾就有一部名为《九枪》的纪录片,讲述一个20多岁的外籍劳工不堪工厂剥削,逃离后变成了“黑工”,每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在一次跟警察的对峙中,身中九枪而惨死。反映弱势群体的影视剧,会有主题先行、过度卖惨的嫌疑,但《化外之医》很难得的,拍得举重若轻,毫不煽情。仅仅是一些细节的呈现,只露出冰山一角,但认真的观众,可以感受到背后的分量。比如,故事开头海边的尸体,在数集之后,一闪而过的新闻里有解释:外籍黑工被弃尸。比如,范文宁做清洁工时,同事习惯叫他“喂”,协助郑琬平做手术时,郑琬平也叫他“喂”。在当地人眼中,越南人、外劳,就是一个标签,他们不是一个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群体。比如,上面提到的手部受伤的外劳,包工头带他在黑诊所就医。三万的手术费,包工头上来就要砍到三千,医生也不干了,双方一时僵住,任凭伤者的手在不停流血…那一刻,你能感受到,生命可以轻贱至此,全被拿捏在别人手中。比如,一对越南母女就医,女儿从楼梯上摔下来,痛得动弹不得,母亲焦急万分,都给医生跪下了。可当医生要推孩子去做X光时,母亲怯生生地问:那,要花很多钱吗?一句话,暴露了残酷的真相:穷人不敢病,穷人病不起,穷人的命就是钱。事实上,医院也不愿意收治这种没钱的病人,潜规则是想办法推给其他医院,时间一耽误,病人还能得到最及时的治疗吗?再比如,郑琬平家里请了一个越南保姆,照顾她失智的父亲。代入郑琬平的视角,会觉得这个保姆能力不行,常常搞不定老人,总打电话向郑琬平求助,居然还好意思问她预支工资。直到她走后,郑琬平临时找了朋友帮忙,朋友说:你家之前的保姆,真的很厉害,可以干这么久!我们才意识到,郑琬平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个保姆,没问过她家里都有谁,有什么困难,她只是纯粹把人工具化。这部剧让我深有感触的一点是,在这个外劳困境中,所有的“加害者”都是普通人。郑琬平工作太忙,顾不上关心一个保姆,包工头只是想省钱,警察有职责追捕逃跑黑工…所有人似乎都在现有的秩序里,没有犯下什么大错,但也是他们,默认规则,从不质疑规则,才酿成了悲剧。而救人、帮人,却要一次次打破秩序,游走于法律边缘,这何尝不是对畸形制度的深刻讽刺?在写《化外之医》时,我总是想起之前写过的一部高分台剧《八尺门的辩护人》。两部剧形成了互文,共同构建出台剧的“外劳叙事宇宙”。正如一位网友评论:台湾职场剧已经是next level了,《化外之医》完成了对社会病灶的精准穿刺,它追问的不是“医生该不该救人”,而是“什么样的制度让救人成为罪行”。历史上,19世纪在美修铁路的华人,干最累的活,挣最少的钱。后来美国经济危机,大量人口失业,社会矛盾激化,当地人就认为是华人抢了他们的饭碗,于是有了大规模的排华运动…而移民问题长久以来都是美国社会最具争议的问题,分分钟能改变大选的民心所向…当台剧讨论外籍劳工的医疗保障时,大陆的观众也会想起那些,每天在工地上搬砖的,在工厂流水线上打螺丝的、被算法催促拼尽全力送外卖的外来打工者…我们也想追问,什么时候,我们的农民工在大城市也能看得起病,不用有病硬抗,总想着回老家治,遭遇工伤时能得到合理的赔付…当一个普通人,能看到与自己不同的群体怎样生活,学会理解和共情,而不是漠视…当一个社会不再默许,某一个群体的生存状况明显差于其他群体…